作者简介：
韩春晖，男，甘肃通渭人，大学中文本科。甘肃省宕昌县文联副主席、书协副主席，甘肃省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，陇南市作家协会会员。《哈达铺》杂志执行主编、《中国乡村》杂志驻甘肃选稿基地副主编。
胖牛
文／韩春晖
崖湾是个小村子，村子正东是一座大山。顺治年间，大山的半边滑坡了，一直冲到了对面的西山脚下，形成一个簸箕状的地台。簸箕的边沿像两只围抱的胳膊，围护着整个村子。一条冲沟把大簸箕分成两半，北边胳膊的大拐弯处，形成一个弯弯的嘴头，那是村里的牙茬骨台子。
从牙茬骨台子朝南，路东依次是饲养场，拖拉机房、磨面机房和仓库。饲养场大院有个总门，总门洞子上有个高房。路西是一个占地五六十亩的大场，每逢夏秋收割时节，全村百余号人在麦场里忙碌。男人们赶着牲口驮着挑着扁担担着推着架子车拉着运送割倒的庄稼，妇女们在场上翻晒整理，只有孩子们在场上追逐着玩。
你从小到大就生活在饲养场，由跛四爷精心地照顾着。跛四爷就住在总门上的高房里面，他天天忙忙碌碌地给牲口添料喂草饮水扫圈铡草除粪，一刻也不闲着。你会干活以后，他对你更加上心。常常给你吃偏食，让你长得膘肥体壮，全庄人由此叫你胖牛。你全身的毛色黑得发亮，头顶一对粗壮有力的大角，显得非常威武。四条健壮的腿就像柱子一样，支撑着圆鼓鼓的大肚子，后背平闪闪的，尾巴像扫帚一样，总是在左右扫动。
不知道是因为你脾气暴躁，才被圈在一间小房子里，还是因为经常被圈在小房子里，你才脾气暴躁。被圈久了的你，每次放出来都会疯跑一阵。有一天，你顶开圈门跑了出来。老公牛见了，就立即冲过来和你打架。它哪是你的对手？几个回合，它就被你顶在圈墙上，眼看你的角就要戳进对方的脖子里，你就是不放松。直到被赶来的人把你后背打出了一道道血口子，你才罢休。之后，跛四爷把草木灰涂在你的伤口上给你治疗了很久才好，可惜的是，你伤口上新长出的几撮子毛是白色的，很刺眼。
许三对你很不错，在干活休息的时候，经常跟你说话：胖牛啊，我今天又没有干粮吃，可也不能亏了你啊，你比别的牛要多干好多的活。人家是一对拉一驾犁，一早上晃晃悠悠犁不到两亩地，而咱俩经常都是两亩多，顶它们三四个。你是村里的壮劳力，十多年你干了不知道多少活，你养活着半庄子人呢。我给你拔草去。说着，轻轻地拍一巴掌胖牛的屁股，朝地边草长的地方走去。许三说，他有时候边干活边唱山歌，“面朝黄土背朝天……”悲情的时候，牛和他一起流泪。
1980年，包产到户开始了。分牲口的那天，饲养场像炸了锅一样，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，饲养圈所有的骡马牛羊等牲口，纷纷被新主人牵到了新家。不一会功夫，昔日热热闹闹的饲养场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了。可是，大概就因为你的脾气暴躁，没有人敢要你：跛四爷就他一个人，不够条件分到你；许三家人多，分到了自己中意的骡子。
那天晚上，大伙儿很兴奋，在憧憬着今后美好的生活。只有饲养场很静，跛四爷的高房黑咕隆咚，他病倒回家了。你好像感觉到了什么，拼命地顶开圈门跑到外面，面对寂静的饲养场，愤力地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：哞——哞——，充满着凄凉、恐怖、失望和控诉，一声接一声，吼叫了整整一夜。水家坪的大白狗和村头想勤家的四眼子母狗也是狂吠了整夜，回应着你的吼叫声，令人毛骨悚然。
快到天亮，人们突然发现没有了你的叫声，隐隐感觉不对劲，不约而同地跑出门去找你。
你，蜷缩在牙茬骨台下面的一个平台上，奄奄一息。
很快的，半庄子的人都来到你跟前。跛四爷也拖着病怏怏的身子，甩着一条瘸腿赶到了，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摸着你的头。你吃力地抬头看他一眼，嗅了一下他的衣袖，就一头耷拉了下去，歪在跛四爷的怀里，再没有抬起过。你的鼻梁边，是两道深深的泪痕。
大家一致断定，你是从弯弯嘴上，故意跳下来的。
“剥了吧，大家分了吃肉。”会计悄悄地说。在以前，生产队的牲口死了，剥了吃了这是很正常的，也是大家非常期盼的。可是今天，他刚说完就被许三踹了一脚。大家看得出来，许三很难过，一直哽哽咽咽的，惹得几个婆娘们抽抽泣泣，其实，围着的人们都在背过身子抹眼泪。
“胖牛，庄里人欠你的！”跛四爷吃力地背回来一捆麦草，坐在你跟前，一边像平常一样给你说着话，一边用手把你的眼皮轻轻地合上。摘下自己挂在腰间的毛刷子，把你的全身刷得干干净净。大家纷纷上前，就地挖了一个坑，垫了厚厚一层麦草后，把你抬进去，又厚厚的盖上一层草。接着，一锨一锨的，掩埋着你。
你的坟头高高的堆起来了。没有人说话，跛四爷坐在坟边，像一尊雕像，怔怔地看着沟西边的大川，那是一川的庄稼地，眼泪在一股股地往外流。
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，有好多人都说晚上听到了你的吼叫声，甚至还赌咒发誓地说，看见你高高地站在弯弯嘴头呢。只有会计心里明白，胖牛真的没了，因为他在许三家的一筒装杂物的窑里面，看到了一张黑牛皮，后背处有几撮子白毛，很刺眼。
山东精短文学编辑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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